在老屋院子的土崖上,有一塊大約四五尺見方兩寸深的凹槽,土崖和凹槽都經(jīng)不住歲月的侵蝕,長了許多青苔。后來二伯告訴我,那是爺爺曾經(jīng)用來教學的黑板,在我腦海里無半點記憶碎片的爺爺曾經(jīng)當過老師?那個年月,有人識字習字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,但對于爺爺當過老師的事,確實讓我驚訝一番。
年前,二伯到勉縣過年,在與二伯交談中我才知道,爺爺是退伍軍人,參加過抗日戰(zhàn)爭和解放戰(zhàn)爭,當年在部隊里也有個一官半職,在部隊學了不少的字。退伍后回到家中,見鄉(xiāng)親們目不識丁,便在自家屋的崖面上劃了一塊平整的槽面,用黃泥巴和成泥,糊在墻上,做成了最簡單最原始的黑板,用未燒完的木柴棍子做粉筆,在墻上寫下字,爺爺便組織集合村里的人來學習,村里人對他也都相當認可,畢竟他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。爺爺在村里有一定的威望,加上村里人覺得能有免費的書讀,當然樂意前來學習。在那個物質(zhì)匱乏的年代里,沒有筆沒有書,村民便用木棒在地上寫寫畫畫,沒有桌沒有椅,就搬塊石頭坐,或盤腿平坐在地上,認認真真地盯著黑板上爺爺教的字,一邊還用手里的木棒在地上學。作為在二十一世紀的青年,我欽佩在那樣艱苦的歲月里,他們對學習對知識的那份堅持、執(zhí)著和渴望。
在我剛出生不久,爺爺便去世了,因此對爺爺是沒有什么印象。父親告訴我,爺爺很好學,自創(chuàng)了很多學習方法,別人算賬都是用算盤,他算賬是用玉米粒來算。我始終沒能明白,怎么用玉米粒來算復雜的賬目,詢問父親時,父親也含糊其辭,只是說他也沒有學會。據(jù)說爺爺那時候受部隊的熏陶,是一個很有理想的人,然而爺爺?shù)奈幕接邢?,退伍后只能復原,背著太陽在田間勞作。爺爺把在部隊里學的字都教給了村里的人,二伯告訴我,村里很多人都是爺爺?shù)膶W生,雖然沒有一板一眼正式進行上課下課教學,但村里人通過跟爺爺學習,很多人都掌握了常用字和基本的算術(shù),在那個年代,這已經(jīng)是很了不得的本事。我曾想,如果現(xiàn)在讓我去邊遠的山區(qū)支教,或許我也能幫助一些貧困山區(qū)的孩子們,但遠遠達不到爺爺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,還不忘初心為村里的人教習文化知識。父親說爺爺識得字數(shù)不多,然而在全村人都不識字的情況下,他就成了大家眼里的知識分子。
因為爺爺無償為村民教習文化知識,漸漸地名氣大了,周圍村里的人也來跟爺爺學習文化知識。文革時期,爺爺被當作“臭老九”,關(guān)進了牛棚。好在奶奶目不識丁,沒有被關(guān),能給爺爺送一些飯菜。在那個多災多難的歲月里,爺爺算是幸運的,被關(guān)了一年就放了出來,不過爺爺還是沒有放棄,繼續(xù)教村里人學習文化知識。據(jù)父親講,當年爺爺教出來的學生,大概是現(xiàn)在的四到五年級學生的水平??鬃诱f:“學而時習之,不亦樂乎”,我想爺爺當年也懂得這句話,便把自己學習到的文化知識教給了村民,讓所有人都能有一定的文化層次,我們村漸漸成為了周圍的“文化村”。村里人都十分尊重爺爺,有可能是因為他曾經(jīng)在戰(zhàn)爭中立下過功勞,也有可能是感激爺爺教給他們文化知識。
隨著改革開放和土改的推進,爺爺分到了一些土地,不再吃大鍋飯,行政村上蓋了學校,有專門的老師教學生,這個露天的小教室漸漸失去了作用,爺爺這個“老師”也失了業(yè)。現(xiàn)在坐在明亮的教室里,用著多媒體多功能教學的學生們,恐怕很難想象在那個年代人們的學習情景竟然是這樣的。有人或許也可能理解不了,為什么不修一個教室,讓孩子們坐在教室里學習,難道是由于人們的懶惰?不是這樣的,勤勞的中國人,尤其是在溫飽還未解決的年代里,沒有懶惰的人,只是在科技不發(fā)達的年代里,他們靠天吃飯,誰又會在意文化知識的學習?也只有在部隊里學習過文化知識的爺爺才知道,孩子們學會文化知識,對未來是多么重要。
每次回老家,在路過老屋的墻崖時,都能看到爺爺曾經(jīng)用過的“黑板”“教室”,因為經(jīng)不起歲月的痕跡,失去了原有的模樣,只留下一塊四五尺見方、兩寸深的凹槽。那一刻,我仿佛還能看到,或大人或孩子,坐在石頭上的,盤腿坐在地上的,都目不轉(zhuǎn)睛地盯著黑板,一個老頭站在自制的黑板前,手里的柴棍子指著黑板,似乎在說著什么……(煉鋼廠 王德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