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時常想起那些舊時光里的溫暖記憶,它們如同深秋的落葉,雖已飄零,卻總在某個不經(jīng)意的時刻,被風輕輕卷起,重新浮現(xiàn)在眼前。
記得幼時家中有一盞煤油燈,那是極為普通的一盞燈,鐵皮外殼,玻璃罩子,中間穿一條棉線作燈芯。每當夜幕降臨時,母親便從柜子深處取出它來,用火柴“嗤”的一聲點燃。那火光先是怯生生的,繼而便活潑起來,將我們的影子投在土墻上,忽大忽小地跳動著。我常趴在桌前,看母親就著這燈光縫補衣物,她的手指在光暈中顯得格外靈巧,針線穿梭,仿佛在編織某種看不見的網(wǎng)。燈光昏黃,卻將整個房間都填滿了溫暖,連冬夜的寒氣也被逼退了幾分。
那時的鄰里關系,也遠比現(xiàn)在來得親密。王家大媽常端著一碗剛出鍋的餃子敲開我家的門,李家的阿叔則會在我父親出差時主動來幫忙修葺漏雨的屋頂。記得有一年夏天,我發(fā)高燒,整夜咳嗽不止,隔壁的張醫(yī)生聞聲趕來,連白大褂都來不及穿,就著月色給我聽診把脈。他開了藥方,母親要付診金,他卻連連擺手:“鄰里之間,說這個就見外了。”第二天一早,門口竟放著一籃新鮮的梨子,是樓下趙家送的,說是潤肺止咳。這些細微的關懷,如今想來,仍覺心頭溫熱。
學校里的先生們,也是及其認真負責。我的啟蒙老師姓陳,是個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,他戴著一副圓框眼鏡,說話時總喜歡用手指輕叩講臺。他教我們認字,從不敷衍了事。他常說:“字如其人,一筆一畫都要端端正正。”哪個學生寫錯了筆畫,必要被他叫到黑板前,手把手地糾正。當時只覺得他太過嚴苛,如今自己寫字時,卻總不自覺地想起他那布滿粉筆灰的手指,和鏡片后殷切的眼神。
最難忘的是街角那家小小的雜貨鋪。鋪主是個親切和藹的老人,我們都叫他“方爺爺”。他的店鋪不大,卻種類齊全,從針頭線腦到糖果餅干,應有盡有。孩子們去買東西時,他總會多給一顆糖,老人來買東西,他又會悄悄抹去零頭。記憶尤深的是他那把老算盤,珠子已經(jīng)磨得發(fā)亮,在他手下噼里啪啦地響著,仿佛在演奏某種古老的樂曲。后來超市興起,這樣的小店逐漸消失了。前些年路過舊址,發(fā)現(xiàn)那里已變成了一家奶茶店,明亮的燈光下,幾個年輕人正在低頭玩著手機,可能再無人記得那個拔算盤的老人了。
祖父是個沉默寡言的人,平日里難得說上幾句話。但他會在我放學時,默默從兜里掏出幾顆花生或是一塊芝麻糖;會在我蹲在院中看螞蟻搬家時,輕輕放下一把小凳子;會在我因做錯事受責罰時,用他粗糙的大手摸摸我的頭。這些無言的關懷,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令人懷念。如今祖父已作古多年,我常常在某個疲憊的深夜,想起他那溫暖的手掌。
舊時的節(jié)日也格外有味道。中秋節(jié)的月餅是鄰里互相贈送的,包裝簡陋,卻飽含情意;春節(jié)的新衣是母親親手縫制的,式樣簡單,卻無比溫暖。記得有一年元宵節(jié),父親親手做了一個兔子燈籠,用竹篾做骨架,糊上白紙,畫上紅眼睛。我提著它在巷子里奔跑,紙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,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。如今商場里琳瑯滿目的花燈,再精巧也比不上記憶中那個簡陋的兔子燈所帶給我的快樂。
這些溫暖的記憶碎片,在時光的長河中靜靜沉淀。它們沒有驚天動地的情節(jié),不過是些日常生活的細枝末節(jié),卻因浸透了人情味而顯得彌足珍貴?,F(xiàn)代社會越來越便捷,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;物質越來越豐富,心靈的滿足感卻越來越稀薄。我們得到了很多,似乎也失去了很多。
夜深人靜時,我常想,或許真正的溫暖從來不在遠方,而就在這些看似平凡的舊時光里——一盞煤油燈的微光,鄰居的一碗餃子,先生的一個眼神,祖父深沉的關懷。它們如同深埋在地下的老酒,時間愈久,味道愈醇。
舊時光里的溫暖,是永遠的精神故鄉(xiāng)。(煉鋼廠 李海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