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柜頂上,父親的舊皮箱安靜地躺著。深褐色的皮革已經(jīng)泛白,四角的銅釘卻依然锃亮。那是他年輕時跑供銷用的,箱子里裝著整個家的生計,也裝著我童年最溫暖的記憶。
記得每到月底,父親就會提著這個皮箱回家。箱蓋一開,先是飄出淡淡的煙草味,接著是糖果的甜香。父親會變魔術(shù)似的從箱子里掏出各種新奇玩意:印著外文商標的圓珠筆、會發(fā)光的電子表、五彩斑斕的玻璃彈珠。那時的我總覺得父親的皮箱是個神奇的百寶箱,裝得下整個世界。
上初中那年,父親下崗了。皮箱被收進衣柜,再也沒見他提起過。他開始在街邊擺攤修自行車,油膩膩的工具箱取代了光亮的皮箱。我常見他蹲在路邊,就著路燈修理車鏈,背影佝僂得像張拉滿的弓,皮箱偶爾被拿出來擦拭,銅釘映著他疲憊的臉。
大學(xué)報到那天,父親執(zhí)意要送我去學(xué)校。他從衣柜頂上取下皮箱,仔細擦拭后遞給我:“這個箱子結(jié)實,裝書正好。”我接過箱子,發(fā)現(xiàn)皮革上多了幾道裂痕,像極了父親眼角的皺紋?;疖嚿希跣踹哆兜刂v著當年跑供銷的故事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皮箱的銅扣。
工作后,我換了新行李箱。父親的皮箱被收進儲物間,和那些老照片、舊獎狀放在一起。偶爾翻出來,皮革的味道依然熟悉,只是少了煙草的苦澀,多了歲月的沉香。父親現(xiàn)在常坐在陽臺的藤椅上,望著遠處的街道發(fā)呆。他的背更駝了,走路時總要扶著墻,像極了那個被歲月磨舊的皮箱。
前些日子收拾房間,我又翻出了那個皮箱。打開一看,里面整整齊齊碼著我小時候的課本、獎狀,還有幾封泛黃的家書。最底下壓著張照片,是父親年輕時提著皮箱站在月臺上的樣子,意氣風(fēng)發(fā)。我忽然明白,這個皮箱不僅裝著他的青春,更裝著一個父親對兒女最深沉的愛。
如今,每次回家,我都要把皮箱拿出來擦拭。父親坐在一旁,絮絮地說著往事,渾濁的眼睛里閃著光。那些銅釘依然锃亮,仿佛在訴說著一個男人為家庭奔波的故事,一個父親默默付出的歲月。皮箱上的每一道痕跡,都是時光的印記,是父愛無聲的見證。
記得去年冬天,父親突然翻出皮箱,說要給我裝些家鄉(xiāng)的特產(chǎn)帶回城里。他仔細地將臘肉、香腸用油紙包好,一層層碼進箱子。“這箱子防水,東西放里面不會壞。”他邊說邊扣上銅扣,動作依然利落,只是手有些抖。我看著他佝僂的背影,忽然想起小時候他提著皮箱回家的樣子,眼眶不由得發(fā)熱。
現(xiàn)在,這個舊皮箱就放在我的書房里。每當工作疲憊時,我總會不自覺地摸摸那些銅釘,仿佛能從中汲取力量。箱子里不再裝著糖果和新奇的玩意,卻裝滿了回憶與溫情。它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,見證著父親的青春,也見證著我的成長。
父親的皮箱,是歲月留給我們的信物。它承載著一個普通男人對家庭的責(zé)任,也承載著一個父親對子女無言的愛。那些磨損的邊角、泛白的皮革,都是時光的饋贈,是生命中最珍貴的印記。每當我打開這個皮箱,仿佛就能看見父親年輕時的模樣,看見他提著箱子走南闖北的身影,看見他為我們撐起的一片天。(軋鋼廠 楊伊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