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在漢江邊,長在青磚灰瓦的巷弄里,老人們總說漢中是把青銅爵的史官,蘸著漢水研墨,拿秦嶺當鎮(zhèn)紙,三千年的故事都沁進城墻每道磚紋。
春日里帶遠客登古漢臺,總愛指給他們看那株斜逸的老桂樹。劉邦拜將時的戰(zhàn)鼓聲早已消散在風里,倒是每年八月花開時,滿城都浸在它的清香里。小時蹲在拜將壇數青苔,大人說這些苔痕里藏著韓信布下的兵法陣,那時我便揣著小本子臨摹紋路,墨跡洇濕了紙角。后來才明白,真正在歲月里盤根錯節(jié)的,是漢中人刻在骨子里的敬仰——留壩張良廟的晨鐘總比日出早半刻,勉縣武侯祠的松針落進香爐便成了篆煙,城固張騫墓前的石獸,鬃毛里還沾著西域的沙粒。
走進建國路老街,總能看見賣竹編的老漢。他編筐簍的手藝應是祖?zhèn)鞯模耋谒旨c的指節(jié)間流淌得比漢江水還溫馴,恰似漢江兩岸的油菜花浪,千年都翻著同一種金黃。四月天里攜好友去江邊,看白鷺掠過江面的粼粼波光,這漢江原是條碧玉帶,把巴山煙雨和秦嶺雪色,都系作漢中人腰間的環(huán)佩。
巷口蒸籠里騰起的白霧裹著面皮香,青瓷碗里顫巍巍的菜豆腐浮著嫩黃豆芽,街上的核桃饃在笸籮里綻開金黃油酥的紋路。記得兒時總踮著腳看老板娘用竹篾劃拉面皮,熱汽氤氳里急得直吹氣,如今異鄉(xiāng)清晨被記憶里的椒香嗆醒,那汪紅油總在睜眼的剎那漫上舌尖,洇得眼角泛潮。要說最絕的還是褒河魚,活水養(yǎng)出的魚肉細嫩得能嘗出云霧的滋味,外鄉(xiāng)人總說像川味,我們漢中人卻笑而不語——兩千年的交融,早釀出了獨屬于漢江的鮮。
黃昏時最愛去天漢樓,看晚霞將江水染作鎏金,看飛鳥掠過漢江濕地,翅尖蘸著暮色在天空寫行草,粼粼波光中舒展開水墨長卷。待華燈初上,龍崗大橋的倒影碎在漣漪里,彩光順著斗拱的弧線流淌,又是綴滿霓虹的現代長卷。
有人問漢中到底屬秦還是屬蜀?其實漢中何須分秦蜀,兩千年前漢高祖筑壇拜將時,早把秦嶺的蒼勁與巴山的靈秀,釀成了一甕叫作“華夏”的老酒。這座城本是華夏族譜里最溫潤的院落。下回來家里坐坐,茶鐺里正滾著午子仙毫,面皮的紅油映著日頭——您細品,那回甘里晃動的,可是半部中國史的沉香。(設備檢修中心 張星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