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砰砰梆!”“砰砰梆!”緊湊的鑼鼓聲仿佛要把江面燙出褶皺,“加油!”“加油!”普通話裹挾著潮濕的方言,此起彼伏,漸漸蕩向岸邊的蘆葦叢中。江面上排開一副副龍舟,脊骨緊繃,彩漆在日光直射下泛起點點微光。槳影切碎水面,水花四濺,魚群受了驚嚇四散奔逃,淘氣的小魚嘴里還銜著去歲的糯米粒。
灶屋的蒸汽漫過門檻,與江面的水霧纏繞成團。母親在灶間忙碌著,糯米粒沾染著她指縫,在粗陶盆里堆成小小的雪山,發(fā)皺的粽葉浸泡在堿水里漸漸舒展開身形,像是被熨燙過一般平整,豆沙、蜜棗、咸蛋黃,一切都準備就緒。灶沿上開始吐出白煙,沸騰的水泡不斷沖擊著粽子的繩結(jié)。母親開始靜靜坐在爐膛邊剝著今年的新蒜,蒸汽爬上她鬢角的白霜,模糊成一種難以言說的坐標。我每每想記住這場景,卻總在記憶里模糊了邊界。
門楣懸著的菖蒲隨穿堂風(fēng)晃蕩,將檸檬草般的香氣毫不吝惜地抖向來往的人,檐下的石碾鎮(zhèn)壓過艾草的殘莖,坦露出絨狀的柔軟,艾絨攪著丁香、藿香一道,被塞入彩色的碎布頭里,形成初夏的底調(diào)。針腳里香囊漸漸豐滿起來,又落在我的衣襟上,雄黃在瓷壇口凝了淺淺的霜,被潑灑在房間陰濕的角落里,織成驅(qū)邪的網(wǎng)。
腕間的五色絲線被汗浸染,已經(jīng)有些松動了,母親說要戴到六月六才能解下。我撥弄著絲絳,研究著它繁復(fù)的紋路,蟬鳴在正午的溽熱里撕開裂口,想著待日頭過去,定要去捕上幾只來耍。突然,我望向漢江,江面波紋凝固,倒影里衣袂當風(fēng),有人縱身沒入粼粼波光,兩千年前的汨羅江水與此刻的漢水重疊。龍舟競渡,鑼鼓喧天,漢江水依舊流淌,載著龍舟,載著鑼鼓聲,也載著那個縱身一躍的身影,流向看不見的遠方。
粽子熟了,灶間的蒸汽散了,母親的身影清晰起來。粽葉展開,露出里面晶瑩的米粒。我咬了一口,任糯香在口中彌漫開來。這味道,與兒時記憶別無二致。母親的白發(fā)似乎又多了幾根,混在蒸汽里,愈發(fā)看不真切了。
暮色漫過,江面上,最后一葉龍舟也遠去了。魚群重新聚攏,啄食水底沉淀的往事,門楣上的菖蒲依舊搖曳,不知心事,而母親在灶前拾掇粽繩的背影,漸漸在年年端午的記憶里生根。 (軋鋼廠 王璐瑤 楊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