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有一雙巧手,針線在她指間穿梭,便如同蝴蝶在花間飛舞。她能將破損的衣物縫補得幾乎看不出痕跡,也能將舊布頭拼湊成新的被面。這手藝并非與生俱來,而是在生活的磨礪中漸漸習(xí)得的。
記得幼時家中并不寬裕,衣服總是"新三年,舊三年,縫縫補補又三年"。母親常坐在窗下,就著日光穿針引線。她的針線盒是一只褪了色的鐵皮盒子,里面整齊地排列著各色線軸、大小不一的針、幾枚頂針和一把小剪刀。這盒子仿佛有魔法,總能變出修補破洞所需的材料。母親的針腳細(xì)密均勻,補丁邊緣總是熨帖地貼在原布上,不仔細(xì)看幾乎難以發(fā)現(xiàn)。她補過的衣服穿在身上,竟比新買的還要舒適幾分。
母親補衣服時總是沉默的,偶爾會哼幾句不成調(diào)的小曲。我常常趴在她膝邊,看她如何將線頭穿過針眼——這對幼小的我來說簡直是變戲法。她先將線頭在嘴里抿濕,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捻緊,對著光線,手腕輕輕一抖,線便馴服地鉆過那細(xì)小的孔洞。我曾無數(shù)次嘗試模仿,卻總以失敗告終。母親見了便笑,那笑容里既無嘲諷,也無得意,只是單純地因我的笨拙而覺得有趣。
隨著年歲增長,家中的境況漸漸好轉(zhuǎn),新衣服多了起來,需要縫補的舊衣少了。但母親的手藝并未荒廢,轉(zhuǎn)而用在其他方面。她會將我們不再穿的衣服拆開,重新拼接成坐墊套、圍裙或是小布包。這些物件雖不值錢,卻因傾注了心血而顯得珍貴。鄰居們見了,常來討教針線技巧,母親便耐心地示范講解,從不藏私。她的針線盒成了小小的社交中心,女人們圍坐在一起,邊做活計邊閑話家常。
有一年冬天特別冷,母親翻出積攢多年的碎布頭,說要給我們做一床拼布被。她將那些五顏六色的布片剪成統(tǒng)一大小的方塊,然后在縫紉機前坐了整整一個星期。機針上下跳動的聲音成了那段時間的家常背景音。完工那天,她將被子鋪在床上,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布塊竟和諧地組成了一幅絢麗的圖畫。蓋著這床被子入睡,仿佛被母親的愛意緊緊包裹,連夢都是暖的。
后來我離家求學(xué),行李箱里塞著母親連夜趕制的褲子。她說商店買的未必合身,自己做的才放心。在異鄉(xiāng)的寒冬里,這些帶著母親體溫的衣物成了最溫暖的慰藉。每次洗滌時,我都格外小心,生怕?lián)p壞了哪處針腳。然而衣物終究會舊,當(dāng)?shù)谝惶幘€頭松動時,我學(xué)著母親的樣子,笨拙地拿起針線試圖修補。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看似簡單的針線活竟需要如此耐心和技巧。電話里向母親求助,她便在千里之外一步步指導(dǎo),仿佛能透過電波看見我手忙腳亂的樣子。
如今母親年歲已高,眼睛不再如年輕時那般銳利,穿針引線變得困難。但她仍保留著那只鐵皮針線盒,偶爾還會拿出來摩挲。有次回家,我看見她正對著光線努力穿針,試了幾次都未能成功。我接過針線,一次就穿好了,她臉上露出欣慰又略帶落寞的笑容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母親用針線縫補的不僅是衣物,更是我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。每一針每一線,都是她無言的愛意。
母親的縫補人生,看似平凡,實則蘊含深意。她用針線編織的不僅是布料,更是一個家的溫暖記憶。那些補丁、拼布和重新改造的物件,記錄著我們共同走過的歲月。在這個崇尚嶄新的時代,母親教會我珍視修補的價值——不僅是修補物品,更是修補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連結(jié)。
生活難免有破損處,但只要有愿意縫補的心,便沒有什么是真正不可挽回的。(生產(chǎn)管控中心 朱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