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有一個寶貝,是他珍藏多年的剪報本。
那是一本厚重的硬皮本子,封皮是深藍色的,邊角已經(jīng)磨得發(fā)白。本子里整齊地貼著從各種報紙雜志上剪下來的文章,按照時間順序排列,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八十年代。每一頁都工整地標注著日期和出處,有些旁邊還有父親用藍色鋼筆寫的簡短批注。
我第一次注意到這本剪報本,是在上小學的時候。那天我翻箱倒柜找玩具,無意中從書柜底層抽出了這個大家伙。翻開第一頁,是一篇關于“改革開放”的社論,紙張已經(jīng)泛黃,但上面的鉛字依然清晰。我好奇地往下翻,發(fā)現(xiàn)里面的內(nèi)容種類繁多:有國家大事的報道,有科學知識的介紹,還有生活小竅門和養(yǎng)生之道。
后來我才知道,這個習慣是父親年輕時在部隊養(yǎng)成的。那時候信息閉塞,報紙是獲取外界消息的主要渠道。父親會把覺得有價值的文章剪下來保存好,久而久之就攢了厚厚一本。
剪報本里的內(nèi)容,某種程度上勾勒出了父親的精神世界。有關技術革新的報道旁邊,常能看到他寫的“要注意學習”;在物價變動的新聞下,會有“要精打細算”的提醒;而關于子女教育的文章,則往往被重點標記,旁邊密密麻麻寫滿了心得。
記得初中時我沉迷武俠小說,學習成績一落千丈。父親并沒有責罵我,只是默默地從剪報本里找出一篇《談青少年閱讀興趣的引導》,放在我的書桌上。文章旁邊有他的批注:“開卷有益,但要有選擇”。
畢業(yè)后,我在城里安了家,回去的次數(shù)越來越少。每次回家,總能看到父親戴著老花鏡,在燈下認真地剪貼報紙。他的動作越來越慢,手也開始發(fā)抖,但那份專注的神情從未改變。
“現(xiàn)在都有互聯(lián)網(wǎng)了,您還費這個勁干嘛?”有一次我忍不住問。
父親抬起頭,笑了笑:“習慣了。再說,網(wǎng)上的東西,轉個身就找不著了。我這本子,什么時候想看了,一翻就能找到。”
去年冬天,父親生病住院。我去醫(yī)院陪護,特意帶了他的剪報本。病床上的父親虛弱得說不出話,但看到本子時,立馬打起了精神。我翻開本子,給他讀里面的文章。讀到一篇關于堅強面對疾病的剪報時,父親微微點了點頭,嘴角露出一絲笑意。
出院后,父親的視力大不如前,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剪報了。但他仍然每天看報,看到好的文章就讓母親幫忙剪下來?,F(xiàn)在輪到母親戴著老花鏡,笨拙地使用膠水,幫父親維護這個持續(xù)了30多年的習慣。
前幾天回家,我發(fā)現(xiàn)剪報本旁邊多了一本新的筆記本。翻開一看,里面是我的兩個小孩的作文和圖畫,都被父親精心地收集起來。我突然鼻頭一酸,淚水在眼眶中打轉,原來在父親眼中,家人早已成為他剪報本里最珍貴的收藏。
如今,那本深藍色的剪報本依然放在父親書柜最顯眼的位置。雖然現(xiàn)在獲取信息的方式已經(jīng)發(fā)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,但父親仍然用心堅持著這個看似過時的習慣。或許對他來說,這不僅僅是一種收集信息的方式,更是一名黨員對知識的敬畏,一個父親對生活的思考,以及一份穿越時光,笨拙而深沉的愛。
窗外的夕陽照在書柜上,那本厚重的剪報本在余暉中顯得格外溫暖。我忽然明白,父親用他一生的時間,為我們剪貼出了一部獨特的家庭史。(煉鋼廠 李海)